黄老爷原本只是不卑不亢地看着李师道，见他竟然对自己如此客气，立即站了起来，整理了下衣裳，然后冲李师道拱了拱手。rn “末学黄复甄，参见上差！”rn 李师道没什么文化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个末学。rn 这老头，原来是个读书人哟。rn 但是他尚无官职，而自己是五品将军。rn 在国朝，一般都默认官员级别越高就越有学识，这老头谦称末学倒也合理。rn 李师道冲老头回了一礼，道：“不敢，阁下可有在身功名？”rn “末学万历四十一年举府试，现为洛阳府候补判官。”rn 原来是举人，不过举人一般都能当官，这老东西都这么大年纪了，为何还只是个候补判官？不过也不方便多问，只是说道：“原来是府举，失敬了。”rn “不敢。”rn “黄府举，本帅想拜托你一件事情，且容我三问。”rn “大帅请讲，老朽若力所能及，当不推辞。”rn “第一，黄府举是洛阳府候补判官，不知道还要候补到什么时候？”rn 黄老爷尴尬道：“洛阳府光是府举就有三十多个候补，还不算投门路的买举，加起来少说一百开外吧。洛阳判官这个职位，大概五年选二十个人进一个，末学已经候补了四期，可能到入土也轮不上。”rn 国朝的行政编制，竞争还真是激烈啊。rn 就拿面前这位黄老爷来说，如果没有意外发生，上面每隔五年选二十个举人进一个，其中还包括走后门的买举，其他硬考中举的，个个也都是高手。没有关系，想当官还是很困难的，除非考上进士。拿钱买官，那也要看地方，看当地风气怎么样，看上官是个什么样的人。rn 碰到卢象升这种领导，真金白银别想砸开后门。rn 河南的地方官，李师道现在也就认识河南巡抚李养正，看他对待下属的态度，不是卖官鬻爵之辈。rn “第二，黄府举有没有得罪什么人？我指的是省上的那些高官。”rn “从来没有。”rn “嗯，那就好办了。”李师道想了想，说道：“黄府举，此次南召县遭遇土匪洗劫，以致百姓流离失所，无家可归，眼下正是需要黄府举这般德高望重的乡绅，带领大家团结一心再建家园。所以本帅打算请老先生出面，组织本地乡绅以及这些无家可归的百姓，一起重建县城。”rn 黄复甄眼皮子微微一抬，看得出来他很感兴趣。rn 对于一个候补了十几年的举人来说，怎么会对这种事不感兴趣？rn 但出人意料的是，这老东西还是摇了摇头。rn “李大帅抬爱了，黄某何德何能，能带领大伙儿一起重建南召县哪？而且，朝廷很快就会委派县令过来的，到时自有新任县令带领大家重建家园。”rn 李师道很清楚，黄复甄这番话的重点在于后一句。rn 李某人虽是钦差空降过来的总兵，但还没有给黄复甄封官的权力。不过这不要紧，只要黄复甄依靠他的名望，让这些老百姓老老实实地呆在家乡当良民，他就可以向巡抚李养正举荐，让黄复甄候补到南召县当县令。对于李养正这种大佬，这只是举手之劳，一句话的事。从李养正对李师道的态度来看，想必这位巡抚也乐意帮这个忙。rn 如果这个方法可行，那这就不是一个南召的问题，而是涉及到日后他在南阳稳定局势的政策问题，于是说道：“黄府举过谦了！阁下在南召县德高望重，本帅以为，这件事非阁下莫属。另外，至于南召新县令的问题，本帅可以保证，短时间内绝对不会有人来。如果黄府举组织得力，本帅可以移牒洛阳，请巡抚向吏部举荐你知南召县事。”rn 知府、知州、知县，这不是明清特产。这类官职的全称是知某事，比如知洛阳府事，知郑州事。根据就职地方的级别，分别简称为知府、知州、知县。这个制度起源于唐，盛于两宋，成形于明，定制于清。作为中管干部，代表皇帝外出下放监视协理大臣。最开始，在唐朝的时候，还有知节度事、知观察事、知团练事、知枢密事、知翰林院事。不过老朱家玩崩了，就像校尉一样，在两汉隋唐时期是高级军事官员，在明朝则变成一支军队的基层干部。rn 老李家发明那些官职，影响是很深远的。rn 不但知事被老朱家发扬光大了，判官推官这类藩镇幕府官职也转为了正式编制。rn 听到李师道这番话，黄复甄有些吃惊。他今年六十有四，读了一辈子圣人经书，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够为官一方，造福百姓。至于李师道说的话，他觉得不会有假。rn 他喜欢看邸报，对京师保卫战的细节也有所耳闻，李师道等藩臣被圣人亲自接见的消息也很清楚。据说连河北兵备道卢象升，跟他都是称兄道弟的！跟温大官人也是关系匪浅，他若保我做一个小小的县令，当是举手之劳而已。rn 想到这里，黄复甄不禁激动道：“老朽不才，但既然大帅如此抬爱，老朽愿为南召百姓略尽绵薄之力。”rn 语气有些颤抖，听起来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。rn 在场百姓一下子就沸腾了。rn “黄老爷要当咱县令了？好哇！太好了！”rn “这些年，黄老爷一直仗义疏财，灾荒年谁没得过他的救济？肯定是个好官！”rn “大家快谢谢这个李大帅！”rn 黄复甄有些惭愧地说道：“乡亲们，黄某不是做县令，是和大家一起重建家园哪！”rn 说完，又看向李师道：“李大帅，老朽在南召县略有薄名，当地的乡绅地主，大都是老朽故交好友，老朽可以找他们要钱要粮，先赈济一下流离失所的百姓。不过，老朽有个不情之请，那就是请大帅一同前往，不知大帅有没有空？”rn 中国古代的乡绅阶层，向来都有着乐善好施的传统，暴发户除外。一次流寇抢劫，肯定抢不走所有地主的财产，河南民风谨慎，大多数地主家里都围得跟炮楼一样，还有一大帮长工佃农守护，一般流寇都怕官军会很快赶到，所以只集中兵力拷打典型，抢完就立即逃跑。rn 所以黄复甄说可以筹到钱，这肯定不假。rn 李师道哈哈大笑，跃马扬鞭道：“本帅自当随同。另外，本帅也代表武威军，向南召百姓赈济一万两银子，以示我客军无骚扰之意。”rn 一万两，对于小小一个南召县来说，绝对是一笔巨款了，但李师道丝毫不心疼，因为他发现自己解决了一个大问题。rn 本来他还焦虑，随着起义军进入黄金时期，各省匪患也愈演愈烈。这些打着起义旗号的土匪，就是一群暴乱份子，他们每过一个城一个村，都会产生无数难民，指望他们向王嘉胤那样，不分老弱妇孺，一起带上逃难？指望他们向李自成那样，把可怜的难民护在中间？rn 在陕西剿匪的时候，李师道亲眼所见。面对杨鹤重兵围剿，农民军领袖王嘉胤果断强渡黄河，命令各路领袖率老营人马殿后，掩护老幼妇孺先走，两岸跟不上队伍的老百姓沿江哭泣。rn 王嘉胤、高迎祥、李自成、田见秀之辈有这样的大无畏精神，但你不能指望张献忠、罗汝才、李道生、刘廷举、九条龙、下山虎之流也这样，更就别说各地投机革命的这些小股土匪了。rn 除了造成更大的破坏，还能干什么？而这些难民一旦没饭吃，就会形成新的流寇，如此一来，要在南阳站稳脚跟，绝对是难上加难。等治下老百姓等变成流寇，自己也就该跑路了。rn 当然，李师道掏钱的动机还不仅仅只是这个。rn 收买民心，降服乡绅，逐渐形成属于自己的团伙势力，这也是重要目的。rn 对于难民，李师道准备采取罗斯福办法。rn 具体说，就是让受土匪袭扰的县或城里的乡绅带头，组织难民建设自己的家乡，然后按照每天的出工时间发报酬。这笔报酬当地乡绅出一些，官府也出一些。朝廷出的这部分钱，就当是以前安置那些投降流寇的费用了，再怎么说安置难民总比安置流寇合理吧？中国古代乡绅阶层大都有扶危济困的贵族精神，再加上养的是他们自己的韭菜，让他们掏钱并不难。rn 这么一来，难民有事做，就不会去造反了。rn 华夏百姓的忍受能力稳居世界第一，有口饭吃，有份工作，再少些天灾人祸，一家人整整齐齐的，那就是盛世了。至于圣人的残酷，官员的歹毒，地主的剥削，都可以忍受。rn 李师道对李光颜使了个眼神，李光颜立即拿出一万两银票，伸手递给黄复甄。rn 老头接过银票的时候，手有些发抖。rn 这是钦差大臣对他的信任，也无疑是他此生的德行操守，最受肯定的一次。rn “老朽……替所有百姓，多谢李大帅！”rn 说罢，他带着在场老百姓一道齐齐跪了下来。rn 田判官立即上前相扶，说道：“诸位请起，快快请起。”rn 当晚，南召县的一众乡绅地主都被召集了县衙，在黄复甄的主持下，纷纷慷慨解囊，共捐出白银一万九千多两，粮食三千斗。加上李师道的一万两，足够难民度过上半年。rn 难民有了活路，无不热泪盈眶。rn 就在这时，一个大腹便便的乡绅忽然站了起来，大声说道：“李大帅，重建南召县没有问题，但是在下想问一句，若是土匪再来进犯，我等该当如何？原来那个狗总兵，只会乱搞女人，我们捐献了那么多粮饷财货，却从来没见过他剿匪，朝廷终于把那个畜牲抓去杀了！”rn 这个问题有些破坏氛围，不过也确实是大实话。rn 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李师道，显然他们也很想知道答案。rn 作为武威军二号领导，吴少诚起身说道：“问得好，咱们也正想跟大家说。南召离最近的一个官军大营，应该是约七十里外的南阳府，等我军进驻南阳。如果南召有土匪来袭，大家可以向我们求援。不过，等土匪到了南召再来求援，自然是来不及了。所以，你们要派会骑马的好手，在南召40里以外的各个主要交通要道上设哨，日夜监视，一旦发现土匪成群结队，就立即来府城报告。如果你们在通往南阳府的路上提前多设一些骑手，比如每10里一个，那么就可以快马接力。到时候不管在哪个方向发现土匪，一个时辰之内都能报告给我军斥候。我们甘肃客军不同于你们本地的官军，我们有成熟专业的斥候营，就像日游神夜游神一样，昼夜在外活动，所以你们也不用担心报急之后无人受理。”rn “这样一来，即便土匪进了城，也绝对来不及抢掠就得打马跑路。我们凉州儿郎，可是很喜欢剿匪的啊。”rn 众人安静了下来，心里都在细算时间。南召有城墙，土匪要想进城，就必须带土炮城梯等辎重，这样就走不快。另外因为有辎重，他们必须走相对平坦的官道或者主干道，这就的确容易被发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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