崇祯六年十月一日，车驾在太原府，淮南、四川、陕西、湖广、江西、浙江、贵州、云南、福建、广东诸省督抚上表请车驾还都，诏以来年春还都，朝廷以财用匮乏，令各省暂不动兵。南直隶文武百官上表请幸南京，诏报南京：“为朕全吴越之地，使朕无东南之忧。”rn 宰臣温体仁斥南京曰：“尔等欲行曹魏故事乎？”rn 南京此举被朝廷质疑为劫持天子，虽然温体仁这话说得让忠臣听起来很是寒心，但似乎也有那么一点道理。rn 崇祯六年十月初七，朝廷以度支郎中史可法、太子冼马杨士聪、国子监祭酒文安之为大使，招降李师道。rn “世上总是要有人当畜牲的，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？”史可法每每这样安慰自己说。rn 津门，风尘仆仆的史大郎中终于到了。rn 远远看过去，四方脑袋，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，提着个大木箱子。rn 李师道一眼就看出此人就是史可法。rn 史可法走进城池，发现天津卫这会儿正忙乱成一团，他看了看站在旁边不说话，一脸“高冷”姿态的李师道，想开口又有点拉不下面子。rn 毕竟，某个人对天发誓说，我某人再来找另一个某个人，那某人就是畜生，这话似乎说了还不到半年。rn “史大哥，你来啦！”rn 赵侍剑自来熟一样的走过去，拉着史可法的衣服问长问短的。李贼摸着下巴上的胡须，看着眼前的一幕，若有所思。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眼神，史可法轻咳一声，温柔的对赵侍剑说道：“我找你们李大帅有点事情。”rn 话音刚落，史可法就发现几个小孩子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。rn “史叔叔，你是个好人，千万不要当畜牲啊。”有小儿都的小女孩很认真的看着史可法说道。rn ……rn 似乎有无声的箭射中史可法后背，他带着微笑的脸有点抽搐和僵硬，言不由衷道：“那是玩笑嘞，玩笑，我跟你们李大帅开玩笑呢，我跟他是朋友嘛。”rn “行了行了，去外面玩。”rn 李师道打发走围在附近的一群小儿，见李师道双手满是细小破碎的伤口，史可法打开行李箱，用煮过的布条给他包扎，趁着史可法给自己包手，李师道压低声音，不动声色道：“你今天不该来的，快走吧。”rn 你这是见客的态度？rn 人家小孩子的玩笑话你当真？我还给你包手，我特么真是犯贱！没想到这厮真他喵的记仇！rn “河北大疫，城外的豪格都死了几千人，你不怕死？”李师道瞟了史可法一眼。rn 额，原来这厮是关心……rn 处于炸毛边缘的史可法心里一下子变得暖暖的，正要去拉李师道的手，叙叙旧破破冰，李师道却一声轻笑，道：“哪里来的生人？”rn “不是生人，是熟人！”史可法三步并作一步走，来到近前，一脸讪笑道。rn 李师道淡定的在帅位上坐下，幽幽道：“瞧你那长嘴模样，我看就不像是好人，快快报上名来！”rn “好大的架子！”rn 史可法甩了甩脏兮兮的袖子，道：“才分开几天哪，你就不认得人了？”rn “哦？”rn 李师道不动声色，打趣道：“你抬起头来，让某瞧瞧？”rn 史可法怒，大步上前，把一张几天没洗过脸的脏脸凑到李师道面前，大声道：“贼响马，贼响马，我让你瞧个够！”rn “哦，原来是史老弟啊！”rn “哥哥！”rn “哥哥，哥哥……”rn 史可法嘿嘿一笑，正待说些什么，李师道先问道：“老弟，你不是陪着圣人去太原了吗？到这来做什么？”rn “我……”史可法一时无语。rn “哦，想必是你得罪了圣人，他也把你贬出来了，是不是？”rn “不是，不是……”rn 史可法眼珠子一转，脸上笑意更浓了，情不自禁的拉上李师道的手，动情道：“好哥哥，皇上想你，叫我来请你啦。”rn “想我？呵呵……他怎么会想我？”李师道闻言冷笑。rn “当日他对天发誓，写下贬书，发下讨制，以陈留侯及五十万两白银悬赏我的脑袋，他怎么会想我？”rn “好哥哥，皇上祂确实想你啊！”史可法急了，手上微微用力，摸了摸下巴，道：“皇上那天在路上召军人发兵护驾，吴三桂和王承胤他们都没来，丁魁楚也是，皇上他就想起你来啦！皇上还夸你呢……聪明伶俐又能干，一叫就来，问一答十，皇上在睡梦中还叫师道呢！……”rn “这才让我来请你呢！”rn “呵呵……”rn 李师道哈哈一笑，执史可法之手，笑盈盈道：“贤弟难得来一趟，且随我上城，看我与豪格那厮交战！”rn “哎呀，别看了，咱们快走吧，我怕皇上等不及了。”史可法急不可耐，他哪还有心思看李师道跟鞑子打仗，现在把李师道叫到北京，去跟皇太极拼命，才是第一要务。rn “那……”rn 李师道拨开史可法的咸猪手，脸上的笑容变成了冷酷，拍手道：“那就到此别过，怀仙，送客！”rn 话音落地，一队武士便大步拥了上来，史可法也没想到这厮翻脸跟翻书一样，气得跺了跺脚，忍不住骂道：“你这该死的贼响马，公侯不当，你要当反贼，请你不去，你不识抬举！你这遭瘟的癞疙宝！”rn “小的们，把史可法给我押上来！”不待史可法骂个痛快，冷酷的李师道便大声下令道。rn “走，走，走！”rn 史可法被士兵们推搡了带到了台阶下，连带太子冼马杨士聪、国子祭酒文安之及数十僚佐，都被按在了地上，众人叫苦不迭，不待求情，李师道大手一挥便道：“你刚才骂骂咧咧，我岂能饶你？小的们，拿烽火棍来，把这群朝廷使者重打八十棍！”rn “哥哥，哥哥，别，别，别，使不得！”史可法滚刀肉，挨一顿打倒是无所谓，但一队使者要是都被打了，那就不好了，当下哀求道：“好哥哥，看在圣人的面子上，你就饶了我吧！”rn “圣人？”rn 李师道面向北方，看了一眼，道：“他让杨嗣昌去南阳烧我府邸、庄园、工厂的时候，他可好绝情啊！你老哥我就差那么一点儿就被打成流寇了……”rn “不看皇上的分上，看在徐阁老的分上，你就饶了我吧！”rn “徐阁老？好，我不打你。”rn 徐光启曾经是史可法的领导，也对李师道有恩，史可法搬出他，李师道便罢休了。rn “说，你来此为何！”rn “请你回头啊，圣人说了，你若诚心效力，宜罢兵俟朝命。暴横如故，则召天下之兵共讨之。”史可法打量着李师道的脸色，小心翼翼的说道，诠释了什么叫做把最强硬的话用最怂的语气说出来。rn “呵呵……”rn 李师道这次比较听话，表示奉诏，并承诺会在年前罢兵。朱由检服软了，他也就不好再苦苦相逼了，毕竟洪承畴、傅宗龙、杨文岳这三大在京总统的军事实力还非常强大。rn “好哥哥，你的决定非常正确！”rn 史可法很高兴，马上拿出了圣人给他的密诏。此番降服李师道，朝廷针对不同情况，一共给了史可法三道诏书。rn 第一封诏令，也是可公之四海的公文。复李师道及其党羽的原本官职，加李自成等投靠李师道的闯贼高层某某新官，以抗击建奴有功为由，给李自成等人的身份洗白。rn 另外两封是密令，制成后交给史可法保管，由他根据形势自行选择公布与否及公布时机。rn 一封宣慰李师道，表彰李贼团伙在天津抵挡皇太极的功劳，加李自成河南副总兵，如今朝廷另派大臣来分担李贼的压力，他李师道可以放心回自己的河南老巢去，杀害福王一事朝廷则扣到了李自成身上，密诏李贼斩杀李自成及其党羽。这样不管李师道奉不奉诏，兄弟俩多半都会互相猜忌对方想谋害自己。即便不能让二人大打出手，也可以尽量削弱李贼的势力。rn 如果李自成弄死了李师道，就授予李自成陈留侯、宣武上将军、河南总兵。rn 一封昭示李师道，天子仁德，顾念李贼及其党羽曾为朝廷做出的贡献，故赦免他们的罪过，另在朝中为他们设置官爵，李师道将兵权转交李自成后，立刻从天津启程，回京城赴任。rn 史可法想来想去，又跟文安之秘密会议了一番，决定暂时先不拿出后这两封诏书。rn 至于勤王，朱由检现在恨死了李师道，也不想见到李师道。收复京城一事，他决定靠自己。rn 离了李屠夫，自己还要连毛吃猪不成？rn 而在此时的顺天府，皇太极说服洪承畴归顺大金的事情也已进入到了最后阶段。rn “洪总统，我家大汗战无不胜，岂不比朱由检那守护犬强百倍？”皇太极的说客范文程、耿仲明、济尔哈朗当着洪承畴的面侃侃而谈：“吴三桂已得大汗亲笔信允诺，仍任蓟州府总兵。总统既镇三边，得受大金蓟辽之职可以说是板上钉钉之事，何疑耶？便是封王都不难！”rn 洪包衣满脸愁苦，看起来就像个老实巴交的农民。rn 不过能一路杀得闯贼亡命天涯的文官，又怎么可能是普通角色？手底下不知道多少人命呢。rn 这种屠夫，换了平常时候，济尔哈朗看都不敢多看一眼。但现在不一样，他是代表大金来做说客的，现在大金在北直隶有二十万大军，洪承畴手下虽然兵也不少，但鱼龙混杂，且人心浮动，多半不敢拿他怎么样。rn “贵使有所不知，圣人在我帐下安插了不少细作，我若归顺大金，未必能令所有人都听从啊。”洪承畴愁眉苦脸地说道。rn “总统莫不是在戏我！”rn 济尔哈朗提高了声音，满脸不高兴道：“此乃京师，并非太原，朱由检那昏君又岂能知道你的一举一动？再者，洪总统藩镇多年，深得将士拥护，死心塌地忠于朱由检者，又有几人？若是不方便，总统但可打开营门，某这便传信多铎、完颜叶臣、尼堪诸将，令其率三万满洲精兵过来，帮你诛杀贼人。”rn 济尔哈朗说得嘴角冒泡，范文程和耿仲明也在旁边一直煽风点火。洪承畴蹲坐在地上，愁眉苦脸的，一点不像个总统。若是李师道在此，多半要送他杆旱烟了，典型的陕北庄稼汉嘛。rn “贵使稍安勿躁嘛。”rn 洪包衣笑了笑，撑开了一脸老褶子，道：“某也不是堂堂荣华富贵之人，只是这样做，对不起圣人啊！事关重大，且容洪某再想一想。”rn 说完，便让人带济尔哈朗下去。济尔哈朗气得跺了跺脚，仰天长叹。rn “总统，事已至此，跟着圣人并无前途。这回圣人都乘舆播越了，以后要是建奴再入关，圣人如何能敌？”有心腹劝道。rn “但何必急在此时？圣人八成还要回来，而且南直隶各省已经上表请车驾还都，要是朝廷下诏允许，东南之省至少会来十几万兵勤王。”rn “哎，曹文诏、傅宗龙、杨文岳这些家伙也不好对付啊。”rn “听说李师道也被圣人招降了，估计过不了多久这厮又要来京城了。”rn ……rn 心腹们议论纷纷，洪承畴却闷着不说话。rn “广恩，你说说看。”rn 洪承畴听了半天，点了一将，想听听他的意见。rn “主公，小的觉得大明气数还没尽，现在投靠鞑子为时过早，而且皇太极现在能给主公的，圣人也能给，何必去投他？”白广恩乃洪承畴帐下骁将，素有勇名，闻言立刻答道，回答的话也颇具个人风格。rn 洪承畴闻言失笑，道：“你倒是会看价。”rn 对于皇太极的招降，洪承畴认真考虑了一番，觉得还是太早了些。要是朱由检死在出奔路上，或者被扬古利活捉，投降满洲倒还值得考虑。关键是现在圣人没死啊，过些日子肯定还要回北京城的，这样一来，鹿死谁手，还非常之难说。再等等吧，等个十年八年，以待时变。rn ……rn 崇祯六年十月十五，爱新觉罗皇太极三拒劝进而不得，遂于皇极殿登基。改国号大清，改元崇德，称制、敕、诏，赦天下，有事于南郊，隆重祭祀昊天上帝。十月十七日，皇太极以中国皇帝的仪仗巡视京城，又于武英殿殿接受百官朝贺，随后前往明朝太庙，祭祀明太祖。rn 接着大封官僚，正式推行汉政，置六部，设台院，升沈阳为中都。以梁玄为宰相兼政事令、枢密使、中京留守。rn 翌日，建奴出城，分五路向辽东撤退。临行之日，杀朱家皇族及勋臣数千人，曝尸屋顶之上，意为死无葬身之地，北京市民争相围观，群情激奋，要求皇太极把当官的也全部杀光。皇太极不许，于明朝官绅及北京市民，秋毫无犯。rn 又在城内放了一把大火，尤其是皇宫各库房，付之一炬！rn 能带走一律带走，带不走的也不能便宜了朱由检！rn 北京市民见满洲大兵撤离，又见皇宫大火冲天，纷纷涌入府库盗取财货，更有市民拖家带口跟着建奴跑路，总之一片纷乱。rn 皇太极本来是不想走的，奈何满洲贵族都在北京待不住，河北瘟疫这么严重，都怕死在这里。rn ……rn 算算日子，圣人在山西已经躲了俩月了，从一开始的觉得丢人，接受不了弃国出逃，到现在的平静如水，也只是俩月。rn 刚来太原的时候，圣人郁郁寡欢，王承恩就让小宦官们围着府邸高呼万岁，以此取悦圣人。好在多尔衮那厮没有在山西祸害太久日子，眼看着抓不住朱由检，跟扬古利他们抄略了一番便打道回府了。得知建奴退出山西当天，圣人高兴的吃了三大碗白米饭。等到李师道归顺的喜报传来，圣人高兴的睡不着觉。等到皇太极跑路，高高兴兴的圣人就换上了礼服，带着文武百官出城祭天，准备回家。rn 当然，现在还不会走，河北瘟疫闹得正凶，圣人打算在太原再待个十天半月。而就在这个喜庆的时候，圣人又遇到了一件让他非常不高兴的事情。rn 他的好表弟—唐王朱聿键，竟然在南阳起兵了，宣称要去北京打鞑子，为皇帝表哥收复家园。rn 这给圣人气得，立即下诏让唐王滚，不要咸吃萝卜淡操心。唐王以为是表哥不好意思，对此充耳不闻，继续北上，于是圣人怒了。rn 你是不是想跟你那个造反姐夫李师道同流合污？rn 反了天了！rn 没说的，圣人直接派出厂卫，把朱聿键抓到晋阳府拷问，准备赐死表弟。反正他也已经弄死过两个藩王了，也不差朱聿键这一个。rn 崇祯六年十一月初三，晋阳城飘着纷纷扬扬的小雪，坐在囚车里的唐王也晃晃悠悠的到了。想起在南阳起兵勤王时许下的豪言壮语，唐王不禁一阵伤心。驾是见到了，却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见到的。不过来不及懊悔，刚进了城门，锦衣卫已经在等候了。验明正身后，就一把拉住朱聿键的头发把朱聿键拽了下来，一路拽到行宫。rn “唐王到了。”王承恩禀道。rn 圣人闻言，冷哼了一声，直接撩起袖子走出大门，来到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唐王跟前，看着这个他的小表弟，问道：“嗣王何意起兵？李师道那贼子就在河北，你还往北跑，不怕他把你掳去？”rn “臣救国忧君心切，想着事急从权，就没顾忌礼法……”看见披头散发的朱由检过来，唐王下意识有些害怕，小声回道。rn “朕好得很，你忙着起兵作甚？为何提前不上表请示？成祖是怎么说的，非有诏不得出国……你是不是有异心？”rn “走的匆忙，来不及上表。”rn “呵……”rn 朱由检一声冷笑，抿着嘴不说话，随即从宦官手里抓过烽火棍，对着唐王就打了下去，道：“你是不是有异心？是不是有反意？想让李师道那厮掳去，好另立新君？”rn 唐王定定地站在那里，不言不语，任凭朱由检打骂。唐王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衣，朱由检就照着他的头脸打，真的很痛，唐王涨红了脸，下唇几乎咬出血来。rn 堂堂藩王，太祖血脉，被皇帝表哥关在囚车里抓到面前当众杖打，这仇恨可不是一般地深！rn 连打了十几棒后，圣人稍稍收住了怒火，放下烽火棍，道：“关起来，待朕回京，发配到凤阳去坐牢。”rn 朱聿键脸色骤变。rn “圣上，唐王是李师道那厮妻舅，这般处置，恐怕会激怒李贼啊……”温体仁担忧道。rn 朱聿键的姐姐朱辉融嫁给了李师道，如果惩罚朱聿键太过，朱辉融岂能罢休？万一朱辉融跑到李师道面前哭诉，李贼还不得跑来问问—谁在欺负我小舅子？rn “首辅所言甚是。”rn 听到李师道这三个字，圣人也有些慌了，可唐王这厮，又不能不严惩，不然天下藩王还不人人效仿？rn 没想到秦文君倒不是很慌，从容道：“李师道那厮蛮横不讲理，圣人还是让唐王回家吧。”rn “岂有此理！”rn 圣人脸色不悦，斥道：“卿可更为我思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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